第92页（第1页）
齐王、皇后，哪个都不肯认这个账，风评煞是不好，无论官家要立齐王还是鲁王，总要与他个好些儿的名声。一想二想，不由以手加额：&ldo;不是还有他么？&rdo;官家想念苏先生，无日或忘，却架不住皇太后日日说他不好，官家一耳朵进、一耳朵出，却也怕陈氏对苏长贞不利。俗话说得好，明枪易躲，暗箭难防，苏先生那个性儿，又好迷个路儿，再叫他在京中做官儿，哪日气急了，皇太后叫人罩他个麻袋往暗巷子里一拖一揍，家人还道他走丢了。只得趁皇太后生气又不算太气的空档儿，将他远远打发了，也好保他一命。眼下无论齐王还是鲁王，都须用着这苏先生的好名声儿，是以官家与太后说：&ldo;召苏正回京，做太子太傅，不管立了哪个，都好叫读书人少说些话儿。&rdo;皇太后一听，正是此理。昔日赶人出京，她费尽心机，待今日要寻人，方恨当日做事太绝，连呼：&ldo;冤孽。&rdo;你道为甚？俗话说得好，&ldo;一人藏物，十人难寻&rdo;，放到苏长贞这里，却是&ldo;一人走失，万人难觅&rdo;。藏东西还好猜，总是藏在那犄角旮旯儿、夹缝隐蔽处多，这苏长贞，你晓得他是在山上还是在河里？是生还是死？是以两宫焦急，只管要一个苏先生回来。吴王信末言道，若郦玉堂能寻着苏先生，实是大功一件。然苏先生正人君子，叫郦玉堂寻人时休要嚣张扰民，免得苏长贞头脚入京，先不着急走失，便要参上一本。禁宫里那一家人家的事儿，休说京中，便是郦玉堂这般常年在外的人都晓得，那是一团掺了钢丝拧成团儿的乱麻，快刀都斩不断的麻烦！他有自知之明，晓得这些事儿他吃不透，便索性不管了。然眼前局面，他却明白：无妨！不计谁个得了半副銮驾，都要倚重苏先生，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了。想明此节，郦玉堂大感欣慰，便不寻他那齐亲家商议，反往他洪亲家处说话。你道为何？一因苏先生在彼处，二也是防走泄了风声。苏先生如今，乃真奇货可居也。郦玉堂携九哥到了洪宅，彼时苏先生在拿着洪谦逼他练字儿，用苏先生的话说，洪谦的字儿是&ldo;蟹爬转作苍蝇爬，丢人丢得小些儿了，却还是有些丢人。&rdo;气得洪谦将家下人等召集了来，道：&ldo;都不许带他出门，听那泼妇骂街。&rdo;学会了尽来气我了！郦玉堂登门，拿了邸报急信，一五一十说与苏先生：&ldo;眼下京中情势紧急，还请先生赐一纸字，晚生好发往京中，堪验了身份，护送先生回京。&rdo;苏先生也不骂洪谦了，当下急扯了纸来，书就一封慰问官家之信，言辞肯切、其情殷殷，末了将一方私印盖上。也不用来人验看他是真是假，只消核对了他的笔迹，便知真伪。这便是寻人寻个一代书法名家的好处了。郦玉堂接了信儿，也顾不得与苏先生磨蹭，匆匆告辞便去：&ldo;留九哥下来听训，先生但有何吩咐，只管说与他。他是九娘夫婿，便是先生晚辈。&rdo;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‐九哥遵了父命，在苏先生书房里立得好似一杆枪。苏先生却缓和下来，一抬眼，看九哥绷得像根柱子，一招手儿：&ldo;你来你来，看我这卷经书抄得如何，&rdo;又朝洪谦挥手，&ldo;你于今单看也无大用，还是去练罢。&rdo;洪谦正眯着眼想事儿，叫他一挥打断了，转身便走。九哥忽听苏先生道：&ldo;他那个样子，别是憋着什么坏水儿罢？&rdo;九哥一字不吭，用心看那经卷。苏先生书法，海内知名，用来抄经，实是大材小用。九哥便问：&ldo;先生书法，非晚辈轻易可评。只是用来抄经，未免……先生这是？&rdo;苏先生长吁一声，道：&ldo;与那个光头儿送去，好歹相识一场。&rdo;九哥想，那一回便是在慈渡寺遇着的玉姐，回来七姐说这苏先生偏好寻方丈算命，想来两人私交极好。那方丈能得苏先生一卷手抄经书，倒好便这寺里传世之宝了。想毕，九哥便问苏先生：&ldo;先生想上山？&rdo;苏先生点点头：&ldo;也好叫有始有终，回去便不好这般了。见一见面儿，断一断念想罢了。&rdo;九哥默然，苏先生再回京，便不好如往日那般，看甚有意思便去钻研了，须得更严明，为新太子做脸。&ldo;我奉先生去。&rdo;苏先生看他一眼道：&ldo;也好。叫上玉姐，总是你们结缘的地方。&rdo;九哥应道：&ldo;先生说的是。&rdo;苏先生见他不羞不臊，一派从容，忽觉堵得慌，他素喜这宠辱不惊的君子，然九哥是他学生的丈夫，听着这结缘的地方又不惊不喜，却叫苏先生肚里好一番不快。九哥见他不说话，便向他告辞，要寻玉姐去，苏先生左右打量他好一阵儿，方道：&ldo;去罢。&rdo;玉姐那里正与秀英说：&ldo;却才往阿婆那里去，阿婆哭哩，想往慈渡寺再上炷香。&rdo;秀英听说素姐又哭，眉头便是一紧，及听说是不舍想上香，便又松了开：&ldo;那便一道儿去。这些年，那庙里虽受咱香火，却也实是灵验，你也去，拜得诚心些儿，求个好运道，咱这是上京去哩。口里说着轻快，做事却要上心，那处能人多哩。&rdo;玉姐挨着秀英坐了，伸手抚上秀英眉间竖纹，抚平了，方道：&ldo;能人也是人。梁相也不是京师人、先生也不是京师人，便是本朝太祖、太宗，难道又是在京师长大的了？皆是各地英杰，因有了能为，这才往京中去。京城地界儿，不过是集举国之菁华罢了。&rdo;一语毕，洪谦掀了帘子进来道：&ldo;就是这个道理。&rdo;见他来了，母女两个都站了起来，玉姐叫一声&ldo;爹&rdo;，便肃手立着了。小乐儿见状，悄溜出去端茶来与洪谦。洪谦道：&ldo;京里那些事儿，你当它是事时，便觉敬畏，看透了，便也没甚好怕的了。人还是那些人，顶多坏些、滑些、小气些，那等人，何处又没有呢？&rdo;又问，&ldo;收拾得如何了？&rdo;秀英道：&ldo;除开正在使的家什，旁的都齐了，玉姐嫁妆也齐了，只等装船。&rdo;洪谦道：&ldo;苏先生不定随不随咱们走，与他备份儿礼物罢。&rdo;秀英惊道：&ldo;怎？&rdo;玉姐道：&ldo;可是京里有事儿？先生要先走了？&rdo;洪谦道：&ldo;你却猜来。&rdo;玉姐道：&ldo;仿佛听传说，太子薨了？这是京里要苏先生回去了罢？&rdo;洪谦笑问：&ldo;怎地这般说？&rdo;玉姐道：&ldo;秃子头上的虱子‐‐明摆着哩。东宫不可久悬，继立的总不如原配的，要与他支架子撑门面罢咧。皇后淑妃，尊卑易位，早晚有一场好争斗。先时有太子压着，倒不大显，如今太子去了，还不定如何。界时输的固然不好，赢的也要狼狈，却不要乃着个端方君子撑门面？&rdo;她于皇室中事，近来颇为上心，又有申氏等一意教导，是以知晓其中门道。洪谦竖起食指来，玉姐笑着抿了嘴儿。秀英便又说要往慈渡寺里烧香一事，洪谦道：&ldo;去便去罢，挑个暖和天儿，多与些香油钱，那处庙里叫人看着舒坦。&rdo;玉姐笑道：&ldo;那处方丈，叫人看着也可怜。&rdo;说得洪谦秀英都笑将起来。九哥行到院内，便听里头笑声，一扬眉。待要进，小乐儿捧着茶来，看着他又看看茶盘，时头统共三盏，忙扬声道：&ldo;姑爷来了哩。&rdo;一面打起帘子，请九哥进去，自家却溜去厨下又添一盏热茶，依旧端了来奉上。九哥进门，见这一家三口笑容未敛，也不多问，只说：&ldo;却才家父命小婿听先生吩咐，先生因抄一卷经，要亲送往慈渡寺去，未知岳父岳母如何安排？&rdo;秀英笑道：&ldo;这却又是巧了！我们正说行前要去那里哩，总与先生一道去罢。九哥可去？&rdo;九哥看一眼玉姐，道：&ldo;自然是去的。&rdo;秀英道：&ldo;如此便看个晴暖日子，雇了轿儿去。&rdo;若是旁人要出门儿，九哥自可留下与玉姐说两句话儿，然出门的是有名的&ldo;找不回来&rdo;苏先生，九哥便须回家与郦玉堂说一声儿。再亲回来，总要看好了苏先生，免得在此时刻走失。洪谦笑道：&ldo;既是他要行，确是要小心。&rdo;放九哥回家。偏生连着几日，江州又阴起天来，初时是小雨，次夹杂着小雪花儿，最后竟分不清是雨是雪。因雨雪，路上湿滑，更因太子之薨，各家顾不得正月尾的热闹，将那灯笼收起，戏酒暂停。一城冷清。待天暖放晴，已是三日后，洪家又硬等了一日，方举家往那庙里去。郦玉堂却是不去的，他须得安排这一城事。将城中与国丧有碍之物事除去，又要亲自验看官船，预备使九哥与苏先生同乘一条大官船，申氏原与九哥备的船便正好多装些备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