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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,日日夜夜在没有家的土地上凄苦徘徊,还有无数人染上不知名的怪病,不得解脱地痛苦着,而此时,粮仓虽已大开,天下虽已大赦,但那显然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,他们需要的,是良药,更是良医。叙江泛滥,危及的是两岸的百姓,也就是说无论南朝或北庭,皆有无数人遭逢此劫。然而我不知道北方情形如何,只就我在南边,便已看过病人发病,大夫束手无策,官员不闻不问的景象,饶是极少发火的我,也不由得心生愠意。我知道慕容担心我,但我却无法放弃自己的原则,当日见到名医齐彝,便已在他面前立下“以一己之力医治天下贫弱”的宏愿,虽然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比以往侥幸,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,且困难重重,却始终未曾忘记自己的誓言。慕容也知我固执,无法迫我让步,于是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不冷不热地僵持着。乍见到坐于堂中正座的男子,我反而怔了一怔。原以为那个传说中有权插手这里的事的严大人,会是个肥胖臃肿的中年男子,至少,从他无力救治百姓的事情上来看,他的形象也该是如此,却没想到会像现在,年轻而冷峻,因倦色而微微苍白的俊容并无损于他的犀利,仿佛一眼便能洞穿人心。“你要见我?”可有可无地瞟了我一眼,淡淡一句,没有摆出官架子,却自然而然透出了一股威严,注意旁边的慕容反而多过于我。也难怪,无论在哪里,只要慕容随便一站,无意流露的尊贵与气势便让人无法忽略,虽然他总是端着一张温柔无害的笑脸。“是的。”顾不上那两个人之间的相互掂量,我开口道。“草民想请问大人,何以这么多黎民百姓受苦,大人却在这里不闻不问?”寻常草民岂敢这样贸然质问高高在上的转运使大人,不知我这样可不可以算是仗势欺人,仗慕容的势。外面依然炙人,里面的温度却仿佛瞬间降至冰点。身后传来留衣几不可闻的抽气声,连那男子身旁的侍从也好象倒抽了一口气。难道我问得太直接了?自己从来没和官员打过交道,自然不会知道说话的繁文缛节,慕容身份虽然尊贵,却终究也有个江湖人的身份,言辞也随便许多。心下疑惑着,脸上却是文风不动。“你这是在质问本官?”他眯起眼,语气轻柔,却仿佛已经可以感觉到这里六月飞雪,冰天雪地了。“不敢,在下只是相询,毕竟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,眼见这许多百姓如此惨状,怎能弃之不管不顾?”“你知道什么?你又懂什么?流青,你所谓的有人要见我,就是带这种无知小民进来,是你见我太闲了,还是你自己太闲了?”冷眼瞟过贴身侍从,看着他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。“不是的,大人,我,他,他说……”“是在下威胁这位小哥要他带我进来的。”不待他出声,我又续道,“虽然在下自问不敢说有把握医治,但有一个人,若大人能将他请来,此事大有希望。”“哦?此人是谁?”一直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。我正容道:“江南圣手齐彝前辈。”本以为严沧意就算没听过齐彝的大名,也会马上派人去将他请来,却不料他深吸了口气,闭了闭眼,又睁开,眉宇间有说不出的疲惫。“他死了。”“什么?”我怔了怔,无法理解他的话。“你以为我不会想到去请他?”黑眸掠过一丝黯然,“齐师伯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病逝了。”“不可能!”我摇摇头,踉跄退了几步,神色尽是不可置信。怎么可能,那么温柔细心慈祥的一个老人,虽然上了年纪,却依然精神奕奕,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?音容笑貌,仿佛还历历在目,那个教我要“待人以诚,虚怀若谷”的身影,清晰可见,怎么会……喉头一阵哽咽,眼角湿热,垂下头,努力不让眼泪出来。腰被扶住,背心传来一股暖流,回首,是慕容温柔的注视,心底霎时暖意与怆然交加,默默无言。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,“你认识齐师伯?”“我……草民和齐前辈有过一段忘年之交。”涩然地笑着,我缓缓答道。“你是?”“秦惊鸿。”“你就是秦惊鸿?”身子一倾,几乎有拍案而起的架势了,那举动,很难想象是那样冷静自持的人做出的。“是的。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。“原来是你,原来是你,”他喃喃念了两句,瞬间已冷静下来,眼睛却还紧紧地盯住我。“齐师伯辗转病榻之时,曾无数次提起你的名字。”我伢然,“前辈他……”“你必能治好这种怪病。”一字一顿,目光灼灼,竟是无比肯定。“我不知道……”神色现出些许迷茫,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,何以他会这么清楚?“你可以的,师伯对你寄望甚深。”“我……”真的可以么?回首望向慕容,明明不赞成我以身涉险,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,眼底有着和严沧意一样的肯定。深吸了口气,语气缓缓而坚定。“好,我试试看。”☆、“逆秋气,则太阴不收,肺气焦满……”“八风发邪,以为经风,触五脏,邪气发病。”“南方生热,热生火,火生苦,苦生心,心生血……北方生寒,寒生水,水生咸,咸生肾,肾生骨髓……”“……”我把自己从前看过的古籍孤本通通从脑海里搜刮出来,连最基本的病理也不放过,却依然找不出关于这种怪病一丝一毫的头绪。秋日高爽干燥,本不是发病的季节,何况是传染性极强的病,再者叙江泛滥方过,就算有也应是瘟疫之类的疾病,这种病的症状却全然不似。最奇怪的是,这种病不分地域,无论南方北方,皆有无数人病倒。是什么病会使得五脏六腑全部溃烂,而外表却丝毫都看不出来的呢……?撑额苦苦思索着,浑然不觉有人靠近。修长手指搭上额头,让我悚然一惊,温煦的嗓音却使我随即放松下来,懒洋洋地倚入身后人怀中。“你来了。”“恩,想归想,不要太累了,我可还没原谅你。”闻言莞尔,任由暖意随心。“是,慕容大公子。”眼角瞥见被那双洁净白皙的手指拈着的纸条,随口漫道。“这是什么?”薄唇浮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,将纸条递给我。漫不经心地打开,视线蓦地凝住,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“这……”“冥月教的作风很凌厉呢,不是吗,迅雷不及掩耳呵。”我看着纸条上“九月二十,冥月教灭上官世家。”几个字,“四大世家之一的上官家,就这样被灭了?”轻描淡写的几个字,是多少代价换来的?慕容点点头。“四大世家虽屹立百年,其实力却远不如表面上那么风光,被灭是意料之中,也是迟早的事。”“是吗?”我低语,心思复杂,千回百转。“兔死狐悲么?”柔和的回应却是一针见血的残酷。我叹笑,这个男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敏锐。“上官家今天的下场也许就是秦家的未来。”从前足不出户,也不是不知道父亲自母亲死后便极少真正管事,更勿论着意扩大秦家的势力,以往四大家族之首的荣耀也渐没落,却仍觉得虎落了平阳,总还是虎,至出了江湖,方才知道自己之可笑,在于坐井观天,以秦家现在的情势,怕是当真会步上上官家后尘的。“你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,不要再想了。”“如何能不想,我的名字前面终究有一个秦字。”苦笑,低叹。就算离开了,就算秦家的人那般对我,那里还是我生长的地方,还有父亲和轻盈,有我年少时的一切回忆。“封雪淮是个恩怨分明的人。”我一怔,不明白慕容的话。“不明白么?”点点我的额头,慕容轻笑。灵光一闪,差点要跳将起来,“你,你是说……”急急喘了口气,“你是说要我用救了江南分堂的事,去换封雪淮的一个承诺?”“聪明。”慕容颔首,微笑。“他,会肯么?”有些迟疑了。“我与他敌手多年,相互了解为甚,以他的性子,是绝不喜欠人情的。”“好,那等这里的事了了,我便去找他。”“我?”声音有些危险。“呵呵,知道了,是我们。”灯花闲落,伊人笑语切切。纵使前路祸福难料,你也绝不会离开我的,对吧?当然,我们约好了的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“如何?”我摇摇头,神色亦是疲惫,更多的还是不确定。“难说。”眉头闻言紧紧地锁起。“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?”“我想遍翻遍我所能找到的所有医书,还是找不到这种奇怪的症状,就连相似的也没有。”拭去额头薄汗,左手依然搭在一个病人的脉搏上,只是茫然无力感如故。“不是瘟疫,不是伤寒,也不是任何怪病,难不成会是中毒?”冷峻面容一沉再沉,“如果没有根治的办法,可否退而求其次先镇住,拖延些日子再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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